二月的尾声落在清明时节中,寒食过后的第一抹炊烟陆续从烟囱中腾起,油盐酱醋调剂下的爆香漫山遍野地萦绕。
过去的这个月发生了很多大事,比如蜀王退居幕后将事务交由女世子打理,再比如女世子新官上任便打通了一条极其优惠的购盐渠道,解了蜀中的燃眉之急。
与这些津津乐道的大事相比,锦官城来的一位活泼又有些神经大条的女医便显得平平无奇起来。
“小唐女医,清明还上班呢。”
秦佩掀开小药铺的门帘,唐朝岁还忙着给病患上药,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,“给灾民治疗不是你借钱给我开铺子的条件么,人都来了,总不能不接待吧。”
“嘶……”
怨气冲天的唐朝岁下手重了些,手下的小病人轻轻倒抽一口凉气。
“啊翠翠,抱歉抱歉,没事吧?……诶呀我不是怪你,都怪无良资本家九九六!”唐朝岁赶紧放慢动作。小姑娘是震时被烧热的锅油泼了一身,脸颊腿脚和背都有不同程度的烫伤。
亲生父母不见踪迹,一直都是一个叫小鱼儿的青年带她来看病。青年衣衫褴褛,教养却挺好的,听说是绵虒的教书先生。唐朝岁对他印象挺好,但不知为何,刚刚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本该守在门口的青年消失了。
“别气啊,这不是来请你吃酒去了么。”秦佩熟稔地从桌上摸起东西,“咦,这个帕子绣得挺好看的。”
“女世子殿下,那是我和姜姐姐一起绣的,感谢平时帮了我们的大哥哥大姐姐。”小姑娘怯生生地说。
“姜姐姐……姜舟?”秦佩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,“你是绵虒人?绵虒的情况最近怎么样?”
“……食物还是缺得紧,”翠翠怕吓到她,赶紧低下头,“啊,不过新来的县官大家都很喜欢,还会在田里帮忙。”
>
绵虒的情况依旧紧张,临邛似乎也在缺粮……秦佩在阴影里沉思,回过神的时候唐朝岁已经将小病人送走,站在她面前摸着下巴来来回回地打量。
“咳咳。”她清了清嗓子,“我脸上有什么吗?”
“不,就是好奇。”唐朝岁摸着下巴,“殿下竟然真的答应了姜行的条件。”
“蜀中震时第一批赶来帮忙的就是那些江湖人,”秦佩挑挑眉,随手从茶几上捞了一把瓜子嗑,“蜀中欠他武林盟主人情债。”
唐朝岁板着手指头算了算,蜀中大震那会儿姜行正好跟南朔闹别扭在外地,支援蜀中还真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儿。
“当然,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。”秦佩继续说,“要当成蜀王必须得有刀,能跟姜行合作再好不过。”
“恕我直言……”唐朝岁举起手,“绵虒那水深火热的,您觉得姜行能行吗?”
盐的重要性她清楚,姜行能从江湖道上弄来一条低价盐道她也属实佩服,可姜行说到底就是个混江湖的武夫,读过书,但不多,论考学经道可能还不如她。秦佩竟然真敢派他去治理一个穷到叮当响的县城。
秦佩不以为然,“瞳年不是屁颠屁颠地就过去了。”
唐朝岁给了比了个大拇哥,“您也真不怕南朔回过味儿来给您算计沟里去。”
“没办法,”秦佩势在必得,“我没有退路,这个蜀王我必须得当。”
唐朝岁啧啧嘴,女人在这个时代登堂议事行王爵之职,该有多么不容易。
“其实很早开始真正负责蜀郡事务的就是我。”秦佩神情淡淡,“重男轻女的爹非要给我那废物点心的兄长当太守,兄长苦不堪言,是以一直都是我代他议政。”
“花木兰替父从军,你替兄议政,”唐朝岁啪啪拍手,“那么现在你哥呢?”
“死了。”
唐朝岁鼓掌的手悬停在半空。
“绵虒地震时他就在当地,所以太守一职悬空,我爹一蹶不振。”秦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,手指却无意识地把玩着腰间百鸟朝凤的翡翠吊坠。
那是她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装饰。
“不用觉得失礼,他甚至想过从兄弟中过继子嗣来封爵,我看那些都是废物点心,捏一把全是水,砍了烧柴都点不着。”
唐朝岁哇了一声,又继续给她鼓掌。
“看到你的第一天我就想说,”她眨眨眼,“去父留子,重男轻女,高举平权大旗,思想这么先进,你我一定是同乡吧?”
“……巧了,”秦佩嗑瓜子的手停了,嘴角牵起了个了然的笑,“这话我正打算晚上酒桌上问你呢。”
“来对个暗号,”唐朝岁压低声音,凑近了在她耳边问,“奇变偶不变?”
秦佩冷酷地把瓜子塞她嘴里,“我高中就出国了。”
->
->
“绵虒县共居民一百三十五户,震后剩余四百一十五人,今月共拨米二十五石整,豆油七十五斤。”
望月盘膝念着计簿,沾了口水捻了一页纸过去,“也就是说每人每月——”
“一人一月二十斤米出头,豆油每人每月三两不到。”南朔抢在他翻页前报了出来,“太少了。”